【主教扎】壳中梦

总之就是,很稀碎的一篇……

  01

  科洛雷多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海边挑拣贝壳。很多都是碎的,像糖片,放到嘴里却只有咸苦。运气不错,脚没有划伤。他跋涉了好久,脚底铺了一层硌人的沙,才找到那么美丽且完整的一块儿,在阳光底下泛着肥皂泡一样的幻彩。他珍视这东西,虽然后来不知不觉地就丢了。

  02

  他和莫扎特正在街上散步,少有的和平共处,几乎有点吓人。月亮的外壳不再崎岖,所有凹陷都被抹平。天空中挂着的是一颗珍珠。银白色的道路突然变暗,抬头看去,科洛雷多最宝贝的贝壳慢慢含住了月亮。

  世界很快地完全变黑了。

  “真黑。”莫扎特不太高兴地嘟囔。

  天象非人力所能改变,但这是梦,所以科洛雷多凌空一指,路旁的一座房屋就开始发光。

  窗玻璃在高温下变得软塌塌。冲出一只湿漉漉的鸽子,振翅间洒落大量水珠。每一滴水里都藏着小小的太阳,和莫扎特的头发一般,远看仿佛流淌的黄金。

  那鸽子懒洋洋地飞了一会儿,便垂直地向空中前进。它不孤独——四周的民居里出现的鸽子数量不断增加,有条不紊地排成一列,颇有气势地巡了一圈,也跟着穿透云层,飞到无限高远的地方去。

  莫扎特毫不掩饰惊讶,张大了嘴,眼睛里闪烁着兴奋。“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。”莫扎特说,友好地用肩膀撞他。

  当然了,这可是梦。

  03

  在不是梦的现实,他下达命令,决意不让莫扎特(小的那个,显然)闯进他的世界。因此他伫立窗边,瞥见雪地里一个幼稚的金发脑袋时才那么不爽。

  科洛雷多趟过有一半小腿高的雪,离那无耻之徒近了些。结果倒吓他一跳:莫扎特跟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,仰着栽到雪地里。手脚都像被线牵着,展得很开。

  他觉得莫扎特这人可能有毛病。

  科洛雷多走近莫扎特,俯视他。这人没搭理他,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空,像要把云彩烧出个洞。他的脸上一片空白,使他像尊雪做的塑像,表情再生动,也看不到灵魂。

  “你干什么?”

  莫扎特天真无辜地回答:“我突然想躺下,就这么做了。看,”瞪得溜圆的蓝眼珠突然转了转,科洛雷多想这眼睛简直只有八岁,放在他脸上一点违和感没有,“那朵云。像不像头驴?跟您多相称。”

  莫扎特笑嘻嘻地跳了起来,雪像滑下松枝那样从他的全身簌簌落下。

  科洛雷多微微一笑,和蔼地。随即他小步助跑,以一脚作支点,旋腰,另一条腿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完全没反应过来、对他突如其来的善意无比茫然的莫扎特的屁股上。

  “滚出这里!”他毫不留情地说。

  主教得到一连串的叫骂。

  04

  莫扎特跑了,他便做梦。

  两人对面而立,一口气呼出,在对方的嘴唇沾了一沾,又飞回来。他们靠得很近,而莫扎特还在喋喋不休。这种时候应该有一个吻的,用来堵住不敬的话语。

  所以科洛雷多就抓住骨头凸出的肩膀,把唇间的距离缩到零。动作极其流畅,如热刀切黄油般顺滑。莫扎特最常见的反应是睁大眼,捂住嘴,蹬蹬蹬倒退三步,手指头颤抖着点他,说不出话。

  亲吻比斥责来得管用,他又一贯聪明,其后的第二个、第三个吻也就显得十分自然了。

  但有时候不是这样。莫扎特会慌慌张张地抱起双臂,虚张声势:“您的吻技烂透了!”说完就想溜。不用提,他肯定会被拉回来,接着亲到天昏地暗。

  偶尔,非常少见,是莫扎特先亲他。“我不走了,留在这里。”他说,圈住他的脖子,白净的袖子蹭过皮肤。这种梦一般醒得最快,因为显而易见,这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。

  还有的时候,莫扎特是一只大白猫。他自己都奇怪,那一头金毛变到哪里去了。大猫咬他、挠他,挣扎,不肯戴项圈。“戴,上。”他一字一句地,咬牙切齿地说。猫视死如归地回答绝不,想都别想。

  在所有的梦里,这大概是最好的几种。

  05

  莫扎特躺在雪地里,像个雪人。他字面意义上地化掉。

  先是白色衣装,一点点渗进雪层。然后是皮肤、血肉、骨头。拆解、融进泥土。雪在这一过程中消失,泥地里长出绿盈盈的青草,风压之下倒伏。

  摇摆的青色中,两颗球巍然不动。那是玻璃珠,蓝色的芯,孩子的眼睛。圆滚滚的,透出恐怖的可爱;安安静静地瞧着他,不说话。

  在所有的梦里,这是最糟糕的一种。

  06

  主教梦做得多了,居然真的以为自己欠莫扎特一个吻。不光欠这个。他还得把他带回萨尔茨堡呢。是,莫扎特说过讨厌家乡,但离得久了,总能看出几分可爱的。就像他看莫扎特。

  换了身衣服,更衬得自己英武帅气。他的气质是用书一本本喂出来的。可惜,莫扎特不懂欣赏,对科洛雷多的服装看都不看一眼,一心想着反驳所有他说的话。

  他们再次靠得情人般近。科洛雷多视线游弋,跟着莫扎特的衣领划分出一片椭圆形的舞池。应该把十根指头滑进去跳富于暗示的舞,蹭过锁骨。

  他想,轻轻一推就能把他压到琴键上。弹奏他。他可以。他想要。

  但他退开了。

  坐上马车后,科洛雷多的气消了一半。另一半在他让阿尔科去买魔笛的票时也飘走了。

  没什么好生气的。这次失败了,但还有机会。总有一天莫扎特会明白他的。莫扎特值得这么多的耐心。

  他要让维也纳把莫扎特还给他。

  不过归期最好不要在冬天。科洛雷多永远不会告诉他,当初莫扎特躺在雪地里,看上去都像是死了,又冷又孤独。冬天的幽灵簇拥着他,同化他,因而春风到来时,莫扎特也随着雪离去。这噩梦横亘在他的脑海里,是一把沿肋骨间隙插到心脏的刀子。

  莫扎特喜欢给平民谱曲,那也没关系。让他去吧,直到大街小巷的空隙填满他的音乐。让音符们化作鸽群,无穷无尽地飞上天吧。这样美好的音乐,是应该让主也听一听的。科洛雷多承认这一点。

  他还这么年轻,三十多岁,是很有活力的年纪,人生给他留下的时间还有那么多。机会有的是。

  “我会等的。”他说。等,等到莫扎特改变心意,等着给出那个吻的时机。

  科洛雷多心情已完全转好,脸庞上浮出一个微笑。因为未来的不可知,快乐也带着盲目。

  一如孩子对待最珍视的贝壳,他抓着小小的十字架,憧憬地用指腹摩挲起来。

  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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