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方夜谭

*明(保)日(卫)方(萝)舟(卜)世界观下的主教扎,主要还是扎特中心



第一颗是在生日后的清晨,左手的无名指根。阳光下,如同戒指的闪光。莫扎特看着它,呆了一会儿,心里很有些庆幸:只要不长在指肚掌心,就不会影响演奏。第二个念头才是:我得病了。

 

星星上的金子在他身上凝成灰烬的颜色。它们仿佛某种预兆,从得病起,每个夜晚他都翻来覆去,无法入眠,隐约听到颗粒互相摩擦的声响。成群碎片在他的血液里,鱼群般流动。细碎的疼痛渗入骨骼,像迎来第二次生长。

 

决定离开的那一天,病情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,侥幸比玻璃器皿还脆弱,轻松就被打破,一些手指成为土壤,病症生根发芽。拿小提琴的时候,会绷断琴弦。他现在捏阿玛迪的脸都用右手,怕对方的脸划伤。捏完了,他抱着阿玛迪发了会儿呆。

 

菲林的耳朵突然动了动,他在这时听到皮靴踏在地上,迅速反应,明智地选择跳窗走掉。去维也纳,他想,去维也纳。阿玛迪在他的怀里,罕见地乖巧,手搂住他的脖子,新长的结晶都仿佛因孩子的呼吸颤动。

 

维也纳没人在乎来者是否感染,这里甚至有为他这样的人特制的乐器。莫扎特找到的工匠是个精气十足的小老头,长期制作掺入源石的作品,自己也染了病,袖子滑落,便会看到星星点点的黑色排布于手臂。他得到特许,坐到一旁的桌子上,注意不碰到堆得满满的各式材料,据说它们十分贵重。阿玛迪在旁边,不学他晃荡双腿,手规矩握住膝盖,好奇地看着工匠手里的吉他。

 

离完成还有最后几道工序。工作室的空气实在沉闷,莫扎特决定出去走走。

 

“罗德岛?”

 

“是的,要不要考虑一下去那里接受治疗?”路上偶遇的人问他,“病情虽然严重,还有控制的希望。我们接下来有任务,不能直接送你去,不过如果你有意愿,我带着表格。”

 

莫扎特歪头想了想,折返时带上了简历的标准模板。吉他已经做好,没有弦,工匠设置了精巧的机关,启动后手指拨动就召唤声响。是一种全新的演奏方式,好在他时间充足,可以慢慢适应。

 

他多逗留了几天,夜间燃起烛火,为聚集而来的孩童奏乐。如今情势复杂纷乱,音乐像是奢侈品,无法果腹,却能在人的眼睛里点起光芒,美丽更胜珠宝。

 

启程前,莫扎特借来笔和纸,写明他下定决心要去制药公司工作,即使应聘不成,也可当作是为接受治疗。使者带着家信匆匆离开,与前来寻人的主教擦肩而过。

 

罗德岛很欢迎他,态度友善,回绝也是礼貌的,“抱歉,请重新接受体检。”接待的干员说,推回他拿出的病历。好吧,莫扎特想,也这么回答了,另外一个想法,他没有说:他实在讨厌身体检查,尤其是冷冰冰的灯光与器械。头回检查,医生连血都没办法抽出来,因为源石颗粒一簇簇奔流,几乎使血液凝滞。

 

他在得病的这段时间里,渐渐学会不抱侥幸,提前喝了很多水,不让血液太粘稠。水装在壶里,冷得像冰,鲜明地滑落喉头。水壶价廉物美,跳蚤市场发现的小宝藏,盖子旁弯出半圆,方便携带。它和阿玛迪是家乡的纪念品。

 

检查细致而累人,从牙齿查到内脏。他还查出三颗蛀牙,材料紧缺,补牙安排到下下周,医疗干员往他手心里塞两颗糖(据说由新来的干员友情提供),颇不放心,再三叮嘱:不可多吃。这甜味的安慰剂,嚼碎时声响清脆,暂时盖过了缓慢、暗沉的血液流淌的声音,它日夜不息,只能遮掩,无法消除。

 

负责人事管理的人员想必十分细心,给他分配的宿舍中摆了足足十把吉他。除了背过来的那把,莫扎特已多日未见过真正的乐器,一时甚为感动,尾巴甩得不像个菲林。兴奋完了,抬头一看,角落里还有架钢琴,肉眼可见地昂贵,阿玛迪动作比他快,小步跑过去弹奏。试音结果良好,二人合奏以兹庆祝。

 

当天晚上,莫扎特睡得很沉,半夜有人进来休息的动静都没吵到他。梦里有妈妈,为他梳理发丝,她的手指非常温暖,那温度令他忍不住哭泣,眼泪滴在美丽的指头上,啪地一声碎裂了。

 

莫扎特猛地睁开眼睛,阿玛迪正揩去他的泪水,手指很凉。

 

“你不睡吗?”他悄声问,痛苦仍未消散,堵在喉咙里。

 

阿玛迪摇头,指向墙上挂的时钟。宿舍建于地下,看不到天光,是指针告诉他时间——已经是清晨,正式入职的第一天开始了。

 

或许是照顾他初来乍到,亦或是考虑到他身体状况,安排的工作并不重,偶尔演习才会让他一同前去。每周定期检查,生活很快形成固定流程,莫扎特坐在琴凳上想:科洛雷多大概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,有规律又充满理性。但他是莫扎特,总要加点变数才满足。

 

他不忍弄伤乐器,又不愿戴上手套,于是提交申请,过几天批复下来,医疗小车在发电站耗尽电量——这其中逻辑令他有些困惑——退居宿舍,多了无伤大雅的小功能:通过调试就能模仿乐器,种类丰富。莫扎特拨动开关,模拟小提琴音色,像调配香料,音律和谐而美。一曲奏毕,有掌声响起,他愣了一下,原来是有人循声进入房间,表示欣赏。有一瞬间,他还以为是远在萨尔茨堡的主教来了。

 

又过了一个月,位于宿舍的小型音乐会已经成了常规项目,和体检一样每周一次,定时定点,不收门票,出入自由。在围坐的人群眼里,莫扎特看到了孩子眼中的光亮,由憧憬产生。借着这乐声,他建了一所楼阁,它尽管脆弱,仍能供心灵疲惫的人休息。

 

这里的生活难得平和,久违地唤起他心中的安谧。

 

有时,莫扎特会想起科洛雷多。去维也纳前他本有机会告别,却避开了。可若当时他真的停留,又怎么肯定不会被强行留下?

 

仿佛应召而来,科洛雷多在某次演奏结束后到达。莫扎特最终还是耐不住,戴了手套弹奏钢琴,十分投入,脸上挂着汗水,抬起头注意到他、又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,那一种明亮的快乐留下的余韵,使科洛雷多难以直视。

 

几秒后这乐师理解现状,冒失地站起来,指着他说不出话。科洛雷多心情很好,因而谅解了他,毕竟,他自己的脸上都带着灰,算不上体面。鼓掌完毕,他把身旁的小箱子提起来,莫扎特的耳朵一震,箱子落到怀中,他的尾巴一同乱抖。科洛雷多回头看了一眼,只瞥到来不及完全撤退的几缕发丝,转回来后,那些视线再次落到他们身上。

 

莫扎特的手隔着布料摩挲箱子表面。他知道那是什么,里头装着他珍爱的小提琴,音色美丽、木漆清亮,他熟悉它,细致到每一道纹路,像熟悉情人的身体。

 

“你落了东西。”主教咳了两声,“别再把它当作赌资。”

 

箱子抱在怀里,突然变得十分烫手。

 

“您怎么在这里?”

 

“该我问你。你为什么不在维也纳?”

 

莫扎特沉默一会儿,小心地放下琴箱。他捏住左手指尖处的手套,皮肤一点点露了出来。宿舍里新装了冷光灯,却亮不过那几块结晶的反光。无名指根处的第一颗源石,像戒指般闪亮。

 

“我来治病。”他慢慢地说。

 

科洛雷多不再说话,迈开脚步。他走到莫扎特跟前,距离近到门口有人压抑不住,低低惊呼。他没如看客所愿,而是若有所思地摸乐师的脸颊。

 

“那么,我也留在这里。”他微笑,“另外,我想你还不知道吧——我们被分配在同一个宿舍。”

 

莫扎特张嘴,又合上,被噎得说不出话。这副样子十分罕见,使人不由发笑。

 

“您是……您不可能……”

 

每多说一句话,科洛雷多的心情都变得越来越好。“入乡随俗。”他说,“再者,我并不介意。”

 

 

 

“不知道您还会弹钢琴。”莫扎特嘟囔。

 

他们在合奏。乐师嘴上不情愿,动作却轻快,暴露了真实想法。现在是午后,地下宿舍为阳光所不能及,因此不用担心前路被照亮,浮现出无底悬崖。此刻科洛雷多为他且只为他前来。像要和他并肩讲述天方夜谭,讲够一千零一,死神便会将祂的手自乐师的脖颈挪开。

 

肥皂泡中的空中楼阁,莫扎特身处其间,几乎相信自己能够痊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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